收拾行囊离开华桂校区那天,晨雾正漫过操场边的香樟树。最后回望那栋橙红色的教学楼时,二楼走廊上忽然探出几个脑袋,是八年级的孩子们举着画满涂鸦的纸板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“邹老师再见”。风卷着蝉鸣掠过耳畔,忽然想起初到时也是这样的盛夏,只是那时心里装的是千万头绪,如今盛满的却是沉甸甸的惦念。这场始于筹备时的焦头烂额,终于离别时的泪眼婆娑的支教之旅,像一本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日记,每一页都充满了成长的褶皱与光芒。
一、万事开头难,笃行方致远
确定要组建“爱童行”实践队时,离暑期实践申报截止只剩十天。白天泡在学校图书馆核对队员信息,晚上在宿舍对着电脑屏幕逐字修改申报书,键盘敲击声常伴着窗外的蛙鸣到后半夜。记得给每位队员分配教学科目时,光是协调七八个专业的学生特长就费了三天——历史学的同学想教趣味历史,社会工作专业的姑娘坚持要开心理课,还有擅长绘画的队员主动请缨美术课。当那张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终于成型时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,指尖在键盘上磨出的茧子泛着红,却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“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”的句子,原来任何新生事物的诞生,都少不了这般筚路蓝缕的坚持。
出发前的准备更像一场战役。联系了许多批发市场挑选队服,对比二十多家店铺的价格,最后敲定印着“历史文化学院”字样的白色T恤;反复与浠水县第二实验中学华桂校区的朱校长通电话,确认教室、宿舍、学生人数的细节,笔记本上记满了“七年级需配备画板”“防溺水教材要复印50份”这样的琐碎;甚至连队员的衣服尺寸、食堂的饮食习惯都一一核实。出发前夜,对着行李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队服,忽然懂了古人说的“凡事预则立”,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准备,恰是支撑一场活动走远的基石。
初到华桂校区时,迎接我们的是操场边歪脖子的老槐树,和教室里带着粉笔灰味的旧课桌椅。分配内务时,有队员对着生锈的铁架床皱起眉头,我笑着把自己的床垫让给她:“记得《论语》里说‘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’,咱们来这儿可不是享清福的。”那天傍晚,看着队员们挽着袖子擦窗户、铺床单,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忽然觉得,这群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大学生,已经悄悄有了“躬身入局”的模样。
二、三尺讲台外,教育有千面
我的课表上排着音乐课和美术课。第一堂美术课走进教室时,看到的是孩子们藏在课桌后的眼神——好奇里裹着怯懦,像初春刚探出头的嫩芽。我举起画板问:“谁见过向日葵?”底下鸦雀无声,只有最后一排的男生怯生生地说:“课本上有。”那一刻忽然心头一紧,才明白乡村孩子对艺术的认知,竟大多困在课本的黑白插图里。
于是我把梵高的《星空》投影在黑板上,用彩笔一点点教他们画旋转的星云。起初孩子们的线条总是僵硬的,画到太阳时,个个都涂成规规矩矩的圆形。我蹲在课桌旁,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,让画笔在纸上随意游走:“你看天上的云,哪有方方正正的呀?”她的铅笔忽然抖了一下,在纸上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,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。后来发现,这些孩子的创造力其实藏得很深,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,只需要一点耐心的浇灌。有个总低着头的男孩,在画“我的家乡”时,把老槐树的年轮画成了旋转的漩涡,树干上还爬着几只彩色的甲虫,他小声说:“这是爷爷家的树,夏天有很多虫子唱歌。”原来艺术从不是技法的堆砌,而是心底世界的真诚流露。
音乐课上的发现更令人心疼。教唱《歌唱祖国》时,全班三十多个孩子,没一个能完整哼出旋律。我一句一句带着他们唱,发现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孩音准极好,却总在合唱时把声音压得很低。课后单独找她,她攥着衣角说:“妈妈说女孩子不能大声嚷嚷。”那天我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陪她唱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她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清脆地飞起来。后来才知道,乡村孩子的怯懦里,藏着太多“应该怎样”的规训,而教育的意义,或许就是帮他们拆掉这些无形的篱笆,让每个灵魂都能自在生长。
讲台之外的课堂,往往更见真章。有天夜里查寝,发现七年级的两个男生在宿舍打架,起因是争抢一本《意林》。我没有立刻批评,而是拉着他们坐在操场的台阶上,指着天上的星星说:“你们看猎户座的三颗星,离得那么近,要是天天吵架,还能成人们眼里的星座吗?”月光洒在他们低着头的脸上,后来那个高个子男孩主动把《意林》递给对方:“明天我借你看。”“生活即教育”,那些发生在宿舍、操场、走廊里的细碎瞬间,恰是教会他们如何相处的最好教材。
处理学生的心理问题时,更需如履薄冰。有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生,日记里写着“爸妈在外地,奶奶说我是累赘”。我每天找她聊天,从画画聊到她养的那只流浪猫,慢慢才让她愿意打开心扉。有天她送给我一幅画,画面上是两个牵手的小人,背景是洒满阳光的田野,她说:“这是我和邹老师。”那一刻忽然懂得,教育者的使命从来不是灌输知识,而是成为照亮孩子心灵的那束光,正如苏霍姆林斯基所说:“没有爱,就没有教育。”
三、风雨同舟路,情谊比金坚
支教过半时,团队里的矛盾渐渐显露。负责后勤的队员因为每天统计考勤和物资,累得直掉眼泪;教数学的男生因为学生总走神,在办公室里攥着教案发呆;甚至有队员在深夜的宿舍里哭着说“我是不是做不好这件事”。
我想起出发前辅导员说的“带队者首先是倾听者”。于是每天晚上的例会后,我都会找队员们聊天:听女生讲她如何笨拙地安慰想家的学生,听男生说他发现用历史故事导入数学题效果更好,听大家吐槽食堂的饭菜却又笑着说“今天的茄子比昨天软”。有次一个队员崩溃着说“我真的撑不住了”,我拉着她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,直到她指着天上的月亮说“原来这里的星星比学校多”。其实很多时候,人需要的不是道理,而是有人懂得“知我者谓我心忧”的体谅。
和黄冈师范学院的志愿者合作时,也曾有过摩擦。他们习惯用严厉的方式管理纪律,而我们更倾向于温和引导。有天因为学生午休纪律问题争执起来,最后我提议一起去看学生的日记。当看到孩子们写“黄老师虽然凶,但会帮我讲题”“邹老师笑起来像姐姐”时,大家忽然都笑了。原来教育本就没有标准答案,正如古人说“和而不同”,不同的方法里,藏着的是同样的真心。
最难忘的是联合化学化工学院的星“核”追梦宣讲团开展活动的那天。看着孩子们围着铀矿石模型眼睛发亮,听着他们追问“核能能让电灯永远不熄灭吗”,忽然觉得这场支教早已超越了“教书”的范畴。就像组织防溺水安全教育时,退役军人队员教孩子们做急救动作,那些看似与课本无关的知识,恰是能护他们平安长大的铠甲。原来教育的田野里,从来都需要“种桃种李种春风”的多元耕耘。
四、离别情未已,前路有回甘
文艺汇演那天,孩子们把教室布置成了花海。有个平时沉默的男生,唱了我教的《明天会更好》,跑调的旋律里全是认真;美术课上那个总低着头的男孩,把我们的合照画成了漫画,每个队员的衣服上都画着星星;最后全体合唱时,我看见后排的女生偷偷抹眼泪,手里攥着画了半个月的贺卡。
散场后收拾东西,在讲台抽屉里发现一沓纸条。“邹老师,你的歌声像山里的泉水”“美术课教我的渐变,我现在会画彩虹了”“谢谢你们来看我们”……字里行间的真诚,像夏日骤雨过后的阳光,烫得人眼眶发热。忽然想起《礼记》里“教学相长”的说法,原来在我们教会他们知识的同时,他们也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纯粹的热爱。
离开前夜,队员们在宿舍里煮了泡面,聊着这些天的故事。有人说学会了怎么和调皮的孩子相处,有人说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有耐心,我说我终于懂了“责任”两个字的分量——从最初筹备时的手忙脚乱,到后来能从容处理学生矛盾、协调团队关系,那些曾让我崩溃到想放弃的瞬间,都成了成长的勋章。就像爬山时觉得陡峭的石阶,回头看时,早已站在了更高的地方。
车子驶出华桂校区时,孩子们追着车跑了很远,手里的纸板在风里摇摇晃晃。我打开车窗挥手,忽然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话:“人生忽如寄,莫负好茶、好天气、好风景。”这场支教之旅,恰是这样一段不可辜负的时光——它让我看见乡村教育的褶皱,也让我触摸到教育者的温度;它让我体会过“力不从心”的挫败,更让我收获了“功不唐捐”的笃定。
如今再想起浠水的夏天,耳边仍是孩子们的笑声,眼前仍是画板上的彩虹。那些在讲台上、宿舍里、星空下发生的故事,早已成了生命里的养分。或许正如鲁迅先生所说:“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”我们能做的,或许只是在孩子们心里播下一颗种子,然后相信,总有一天,它会沿着阳光的方向,长成参天的模样。而这段旅程教会我的,终将成为照亮前路的星光,让我在未来的日子里,更勇敢地走向需要光的地方。